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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三十一惊霜落星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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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从远处看,观星台如同浮在云中,四周云蒸霞蔚,美不胜收,充满了一切绮想,符合一切人类对于接触仙界之最高处的想象。

  更何况五重星阙亘古流转,正将朱紫、银蓝、玄黑、赤红、金曜各色光芒投射到这座高台上。

  此时,在观星台最高处,四面各有一副星图展开,浮在空中。而一个水色衣衫的女子轻飘飘浮在这四面星图之间,身上霓虹环绕,不断向四周散发着虹光。

  这水色女子正是有“星华帝姬”称号的仙尊天璇。

  她位极元仙,是仙界少见的上层仙尊,却因兄长天枢往来人间传播药王之道,她也就常常来到人间。与天枢的亲民不同,天璇仙尊更受到皇室的尊崇,是当今天子慕容幽的座上客,更是慕容幽的掌上明珠,慕容慕容公主的仙术启蒙导师。

  她身上散发的虹光化作七彩,照亮观星台上下。这光芒如此之盛,以至于地面上的人抬眼望去,只能看到万千虹光之中,她飘飞的衣袂,层层叠叠,如同轻软而缠绵的风云,如此优美地扩散。

  而在那层层叠叠的纱锦之间的玉容,凡人却难以得见。

  如今,只有一个人可以见到她。

  “师尊……”

  轻声呼唤天璇的,正是公主慕容慕容。

  已经回到宫廷之中的慕容慕容,身上换了一套繁复而华丽的宫衣。这宫衣遵循古制,上衣下裳,后面长长的尾踞拖在台阶上,绣满繁复的银丝图腾。随着她一步步走上观星台,衣襟上的玉玦互相撞击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  在虹光映衬下,慕容慕容的脸颊皎洁莹润,细巧的下巴十分柔弱,而那双眼睛亦带上一层雾蒙蒙的悲伤,更让她有一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感觉。

  她俯身下拜,天璇轻飘飘落到地上,周身的飘带收拢,瞬间,那些虹彩也黯淡下来。

  她落在慕容慕容面前,启唇轻声道:“慕容儿。”

  慕容慕容站起身来,天璇轻轻握住她的手。

  慕容慕容抬起眼,她与天璇相处已久,但每次见到天璇的脸,还是不由得心中轻轻一撞,如同清风徐来,瞬间觉得自己所处的并非人间,而是仙境。

  天璇的容颜,清如月,明如雪,是那样一种人间难得的至纯至清。

  她明明经历过千万年的岁月,看起来却如此单纯,与慕容慕容相比较仿佛同龄。传说在天璇她第一次进入帝都的时候,见多识广的臣子们一见到她的玉容,立刻有人拜倒在地,而守卫的官兵甚至双手发软,再握不住沉重的刀剑,“当啷”“当啷”地纷纷倒地。

  如今她已往来人间多年,依然有人在见到她的时候,不敢抬头直视,仿佛即使只是用眼睛看,也会亵渎了仙子。

  在慕容慕容心内充满仰慕地望着天璇的时候,天璇也在看着她,满心怜惜。

  仙族的寿命漫长,她这样的元仙生命甚至与天地同寿,与日月齐光。她已经见惯了人间生老病死,朝代更迭,沧海桑田。也因此,对红颜白发特别感伤。

  慕容慕容是她这几年收的女弟子。一开始,无非是推不过玄朝皇室的殷殷邀请,后来,自己也被这聪慧灵秀的女孩儿吸引。这几年间,她看着慕容慕容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情窦初开的少女,成长为眼前这绝世佳人——

  慕容慕容的美,并非仙族那种不沾染一点点烟火气的美。她的美在暗处,于无声处仿佛一句诗歌的绝笔。她的美在眉目之间,略带悒色,却又拥有仙族少见的、生命的鲜活气息。

  “何故忧愁?”天璇轻轻问道。

  “师尊……”慕容慕容心中千头万绪,不知从何说起,她轻摇螓首,满心都是愁闷。

  天璇微皱娥眉,抬起右手。

  她的手心莹白如玉,竟然接近透明。她以手心对着慕容慕容,轻声道:“让我看看。”

  “看……什么?”慕容慕容一开口,便自己猜到了答案。

  星华帝姬天璇,有着其他仙族少见的本领:她能直接观看人的“心魂”之色。

  人、仙、魔体内运转着光与影的力量,而光的力量构成心魂,当人们心中情感变化,心魂也会随之转换颜色。天璇只需观看人们的心魂,便可知道他们所思所想。

  如今她看着慕容慕容,这女孩的心魂本来是纯净的浅蓝色,如同蓝天一般明艳动人。如今,她的心魂却被一些薄蔼似的紫色围绕,让她本来纯净的心也变得暗淡无光……

  “这是什么?”

  天璇困惑地摇了摇头,她读到慕容慕容内心充满思虑、忧伤,却不明白原因。

  “师尊,我离开皇宫,去往民间,和三教九流交往,听他们说话,与他们同行……”慕容慕容握着天璇的手,困惑地反复摇头,“可是,人间为什么有那么多痛苦?是不是,因为我的家族,这个慕容皇朝?”

  这些人间的事……天璇失笑摇头。

  对她这样的仙族来说,人间的朝代如同日升月沉,来回变迁。一个王朝覆灭,一个王朝兴起。百姓安乐,然后又陷于痛苦。这些有什么区别?

  只有她的哥哥,天枢仙尊,才会为黎民之苦而动容,不惜长居人间,传授药王之道。而天璇本来修炼的就是“祭酒”一脉仙术,这一系仙术只注重与天地自然的沟通,聆听自然之音。

  “人间的痛苦是短暂的,”天璇柔声道,“而‘影’带来的毁灭是永恒的。或许,你看到的这世间苦痛,正是魔族的‘影’入侵的先兆。”

  “可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?”

  “若你想参与这个时代的历史,一切都和你有关……”天璇微笑道,“你自然也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,每个人类都是不一样的,但人类的生命都如此短促……即使用尽一生的力量去奋斗,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。是投身历史的洪流,去参与它的变迁,还是在这短短的一生中过悠闲的生活,只取决于你自己。”

  慕容慕容默然不语。

  “不过,此次你出宫似乎思虑特别深刻,是否旅途上见到什么人,让你想起这些?”

  “嗯,是见到一个人,一个很……”慕容慕容想了很久,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任桓之,只能说,“很特别的人哦。”

  “特别?”

  “对……他的很多想法,和一般的世家弟子都不一样。他明明没有战斗的能力,却把那些萍水相逢的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更重,也会不顾一切的去为别人战斗。他有着很好的家世,可却随手抛掉,全不在意。他很爱他的哥哥,却又与哥哥决裂,只因为理念不同。”慕容慕容说着,浑然不觉自己提起任桓之的时候,双目渐渐泛出光彩,“他,真的是很特别。对他来说,‘理想’是那么重要,仿佛值得牺牲一切去达到!”

  天璇看着慕容慕容的表情,内心隐隐一动。

  这不就是他们在寻找的,特别的人类吗?

  人类的寿命对仙族来说,和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什么区别:蜉蝣能够存活一天,而人类能够存活几十年。可对于寿命长达千万年的仙族来说,这两者有什么区别?

  在仙族眼里,大多数人类的一生也如同蜉蝣:浑浑噩噩,不思进取,不知不觉就在吃饭睡觉中熬尽了一生。

  对这些人类来说,得到小小金钱就喜,遇到小小挫折就怒,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哀乐,实在是仙族所不能理解的短视。

  然而,有一些时代,仿佛风云际会,天命召唤,便会涌现一些不一样的人。

  这些人的生命同样短促,但他们的目光却望向远处。

  对他们来说,“理想”,是一个值得为之燃烧的词语。

  比如玄朝开国君主慕容建。

  天璇曾经在玄朝开国之时的三界战争中与这个英雄并肩作战,也曾和他刀兵相见。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人类能够燃烧的能量:那种能量能令天地为之变色,时代焕然一新!

  如今,随着慕容慕容的话语,仿佛这样的英雄雏形在她眼前出现。又到了这样的时代吗?

  天璇微微摇头: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。

  何况,这个女弟子如今双目闪烁的光彩,可不是平常的仰慕。

  她见过无数人类少女,这种光彩在人类一生之中所能绽放的也不过寥寥无几:这是恋爱的光彩。

  恋爱中的人,说话总是夸大的。天璇心内微微叹气。

  “既然有如此人物,小仙也想见上一面。”她微笑说道。

  慕容慕容想起了什么,低下头去:“可是,可是他们任氏如今遇到了难题。”

  “什么难题?”

  “我听别人传说,阿桓他和家族决裂,流亡于草莽之间。而任氏如今又被父皇派遣平叛,铁军被调往桃止山下,而任老将军却被遣往西陆,迎战西陆联军……”

  “兵分两路?”

  “不,铁军精锐尽在南部桃止山,任老将军他是孤身前往西陆的。”

  天璇微微蹙眉。好奇怪的调遣啊。

  她略通军事,自然知道一支指挥得当的军队才是战争胜利的保障,而一个人单枪匹马——即使有武尊之称,又怎能抵挡百万雄师?

  “我好担心,父皇他似乎很忌惮任氏……”慕容慕容的话音越来越低,终于不可听闻。

  “那你准备怎么做?”

  “师尊,请你把力量借给我。”慕容慕容抬起头,目光中一瞬间满是坚决之色,“和我一起去西陆!”

  与此同时,洛川南北,剑拔弩张。

  西陆的联军大营绵延十数里,从洛川的平衍坡前一直排列到凤翼山下。这两处本来是洛川军控制之地,如今洛川军早被调走回到洛川大营,西陆联军在洛川如入无人之境,那些士兵一开始是为了发泄仇恨而四处烧杀掠劫,到后来已经管束不住,见到中州居民便杀,一时间四野都是逃难的民众,而本该保护他们的玄兵却已不知去向。

  联军大营的帅帐内,几个联军头领正在商议军事。

  居中而坐的男子,身形高大,孔武有力,身穿白色战袍。那张历尽风霜却坚毅如铁的脸上有着纵横交错的伤痕,他仿佛并不以这些刀疤为耻,反而将其得意地展示于人前:因为那正是男子汉的勋章!

  旁人更为尊重他脸上的刀痕:这月氏王刹帝在十六岁的时候被亲叔叔篡位,在他脸上留下奴隶的印记后流放昆仑,人人以为他会死在那冰天雪地里。但是五年后,他回来了——带着强健的身躯和满腔复仇的怒火!

  他荡平月氏叛贼,一统月氏部落,他脸上的伤疤并非别人所伤,而是他亲手剜下了脸上的奴隶烙印!

  有这种坚忍之心和强大的武力,也难怪西陆不少部族从属于月氏之下。然而,也许是太过得意,也许是早对中州的繁华心动,他发动了几次袭击中州人的战事,结果却是——瀚海血灾!

  他在俱物绿洲的部族被玄兵屠戮,如今的月氏王刹帝满心怒火,誓言杀死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玄兵!

  而四周的部族,有些与他同仇敌忾,但更多的,却是想在这次战争中分一杯羹。谁都知道中州繁华,那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,谷子往地里一撒就能长出禾苗,阳光往村庄里一照就能长出桑蚕棉花。与中州相比,西陆是多么荒芜,多么贫瘠!因此,数千年来只要西陆对中州发动战争,各部族总是跃跃欲试,向往着马踏中州的快意!

  “月氏王,尊贵的月神之子,您在烦忧什么?”柔孺族的大酋伸手按在胸口,恭谨地问。

  “哼!”刹帝狠狠一掌拍在铺着毛皮的桌面,“这次战争,是拜火教的护法们传达神意,说我们必将战胜。可我们行军到这里,拜火教的护法又跑去哪里?!”

  众人面面相觑。

  拜火教已经隐然成为西陆的国教。西陆、大荒统称七十二族,是民族众多的地方,几千年都没有统一的领袖出现。而拜火教近年来信奉者越来越多,已经隐然成为西陆之王。

  月氏王刹帝也是拜火教信徒。

  然而,与其他信徒不同,他崇拜的,是拜火教的真神——传说中的光明神,将光与火带到世界上。

  而那些传达神意的护法们,却不被他信任。

  谁知道那些行踪诡秘的家伙会怎么误传神意!

  众人见刹帝发泄不满,都不敢贸然接话,此时大帐门口,忽然传来一声轻笑。

  “月氏王,您是怀疑我们传达的神意有误?”

  刹帝循声望去,就见到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瘦高个进入大帐。

  他的速度非常快,却不是走进来的,甚至也不是跑进来的。一定要说,就像是没有脚的浮游生物一样,以人类无法达到的轻巧“飘”了进来。

  在众人看清楚这人长相前,刹帝已经怒喝一声,随手抬起他的黄金斧钺,向前用力劈下!

  他的黄金斧钺重达数百斤,是纯金与玄铁打造,刻满月氏图腾。这武器经历百战,不知多少人在它的打击下粉身碎骨!

  那人身形左右一飘,忽然一道紫色烟雾腾地而起,瞬间化作实体,是一头巨大的灵兽!

  那灵兽身形十分巨大,却十分轻灵,张口一咬,立刻吞下斧钺的大半!刹帝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黏住他的武器,竟然丝毫动弹不得!

  “俱物灵兽!”

  “月氏王何以动怒?”那人轻轻拍手,灵兽摇摇身子,忽然又化作烟雾,四散而去。

  刹帝手中的斧钺垂下,朝着地面。这人……不错!这人是拜火教的崇火护法之一。

  这就是真神赐给他们的力量?可以随意驱使灵兽,他这样历经千百次战斗的王,竟然打不过一个小小的怪物?!

  刹帝心中的不满隐隐增长:为何我得不到这样的力量!是我不够虔诚吗?还是说,拜火教的力量需要更多的代价才能获得?!

  拜火教有一个大祭司,四个光明护法,和一群像这样的崇火护法。这些护法来往军中,广受崇拜,刹帝却对他们不太放心。

  “我只是真神脚下的卑微生灵。”那名崇火护法狡猾地一笑,“您不必担心,我们已经有真神的子民出发,去为光明神传播光明,消灭那些不听从神意的可怜生灵了。”

  “你是说?”刹帝悚然一惊,这护法的说话里隐含的意思,是拜火教护法们已经出发前去消灭玄军?

  崇火护法满含深意地一笑:“愿光明神赐福于您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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